“ 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, ” 师兄对我说, “ 你看这么多事情,这么多东西,绝大部分都是 ‘ 随机出现 ’ 的 ——randomize ,你记住,这是最重要的英文词。 ”
MIT的20号楼
读蒂姆•哈福德 (Tim Harford) 的《混乱》,你一定会记得麻省理工学院 (MIT) 的20号楼——不是因为这栋楼投资巨大、设计用心、施工精良,相反,20号楼集中了这一切褒义词的反面。
1943年春天,毕业于MIT的建筑设计师Don Whiston接到一个电话,让他设计一栋“临时建筑”,占地面积20万平方英尺 (大概18000平方米) ,当天下午交稿。因为这是个“临时”提案,他真的当天下午就画完了。1940年代的美国跟今天中国一样是个“基建狂魔”,20号楼几乎就像今天我们看B站加速视频一样,在人们眼皮底下一天天地“长”出来了。
之所以校方如此浮皮潦草地对待这栋楼,是因为这是美国国防部给的一个非常急迫项目的一部分,科学家们需要一个地方来设计当时最新的技术兵器——雷达。学校觉得这栋楼一旦战争结束就要拆除,而且现在又急着要空间,那就随便来一下吧。
但是,二战结束之后美国大学的迅速扩招,让20号楼苟延残喘了下来——学校里一下子来了太多新生,那就暂时留着20号楼吧。可是20号楼太丑了,设计又简陋,水、电、暖气管子都暴露在外面,所以也没有哪个系、哪个学院来抢这栋楼,于是这里就变成了“无主之地”,稀奇古怪的科学家在其他地方不见容于管理层——要求井井有条的管理层——就会搬到这里来。
这里最大的好处是又丑又乱,你想怎么改就怎么改,不需要打电话预约之后等六个月,只需要电钻或者锛头,自己动手一下午就能拆掉一面墙,或者再搭起来一面墙。据《混乱》这本书说,大楼的库房曾经长期被一位无家可归的植物学家占据,这人如同一个幽灵神出鬼没——学校想把他赶走,却输了官司不得不放任他继续呆在那儿。
混乱造就奇迹
20号楼足够草台班子对吧?但是这里却变成了MIT伟大发明的子宫。
这座大楼的实验室里,战争期间有9位 (后来的) 诺奖得主在这里工作,在20号楼出现的雷达在战场上搞定U型潜水艇,帮伦敦预警V-1飞弹,为后来轰炸德国的飞机盲降做引导。当时有一种说法是:“原子弹可以结束战争,雷达则可以赢得战争。”
二战之后,躲过拆迁的20号楼里又诞生了第一座原子钟、最早的粒子加速器、第一台高速摄影机、第一个街机风格的太空战模拟游戏、开辟认知科学领域的重量级论文;文科生也不落后——乔姆斯基在20号楼革新了语言学;商业公司也在这里出现,年轻的电气工程师Armar Bose在这里的声学实验室创建了博世 (Bose) 公司。
1970年代,麻省理工学院院长杰尔姆•威斯纳 (Jerome Wiesner) 形容它是“最好的建筑”。1971年,新上任的他悄悄地在20号楼设了一个办公室,因为“在那里我可以往门上钉东西,谁也不会揪着这个对我说三道四”。
这里一团乱麻,却创意无限——根本原因可能就是它非常随意,你想怎么改就怎么改,你也想象不到今天在楼道里会遇到什么样奇形怪状的人——只有人们感觉到放松,他们才能做出好东西。
伤感的规则
1998年,“苟”了几十年的20号楼终于还是要被拆掉了,20号楼的老住户、MIT工程学系的保罗•彭菲尔德 (Paul Penfield) 教授为这栋楼主持了“守夜”活动,人们虽然不忍看到这栋老楼离去,但不得不“互相勉励,淡化悲痛”。这里在2004年伫立起一栋新楼,施塔特中心——它的设计非常“创新”,倾斜塔造型和异常角度的墙壁使它看上去特立独行,仿佛能接得住20号楼的衣钵。
评论家还是喜欢这栋新楼的,罗伯特•坎贝尔 (Robert Campbell) 在《波士顿环球报》上说:“施塔特中心就是自由、无畏和创意的象征,它们也正是科学研究——这栋大楼的内部功能所在——所代表的那些精神。”
这栋楼看上去离经叛道,但却是精心设计过的,处处体现着设计师的用心良苦——并非入住其中的科学家和工程师的想法。MIT的著名学者、计算机专家杰拉尔德•萨斯曼 (Gerald Sussman) 评价说:“又不是我让学校修的。”难听的话就不用多说了。
实际上,施塔特中心很快就显露出功能上的格格不入,奇形怪状的窗户在波士顿的冬天里堆满积雪,滑落之后又造成很多破坏,学校几乎要把建筑商告上法庭。说到科研成果,这栋楼更是远远不如曾经的20号楼——因为它不再随意,也就不再包容,人们循规蹈矩,人们战战兢兢,人们在这里大量的精力都放在如何做才能符合规定上了,而不是如何才能突破瓶颈。
草台班子
既然世界是个草台班子,咱们就不要试着用规则来驯服它,甚至不要想靠“遵守规则”来适应它。师兄说几乎所有的事情和东西都是“随机出现”的,那就没有规则可以覆盖咱们的遭遇。
罗伯特•麦基在《人物——文本、舞台、银幕角色与卡司设计的艺术》里面说,虚构一个故事必须遵从“原则”,而不是“规则”。规则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,是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照着做的教条,在时过境迁之后就会变成笑话;而原则是建立在理解之上的“有效性”,不是“你必须这么做”,而是“你这么做会有效”。
当我们理解了世界是个草台班子之后,我们就知道20号楼那样“坚定地放手”是对的,而施塔特中心那样“强迫别人创新”是错的,20号楼体现了“原则”,而施塔特中心是设计师发明的“规则”。
写到此处,我忍不住百感交集,咱们今天先这样吧,明天我们再聊。
对了, 明天晚上我们还是直播 ,我会跟大家好好聊聊“世界是个草台班子”这件事,以及“我们如何适随机的遭遇”的感想。我跟 @小赵 说起这个直播计划的时候,她说大叔咱们真的是双十一直播的一股清流啊。
我说是啊,如果双十一就一定要播产品推荐,那就“着相”了,那就是只看到规则,没有看到原则。